餘時

葉露安在一群人，尤其病友姊妹中，絕對會顯得突出，是那種當眼光巡逡，可能會一時輕略過，可是隨即倒退，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的突出。先放下對她的形容，或許下面的這部短片可以讓人更有概念。

露安的病齡8年，二期，兩邊乳房全切。這是最基本的資料，尤其在病友姊妹，就像和身高體重一般的平常。

「當初是我洗澡時先摸到左邊的硬塊。當時還沒有發現右邊有問題，而我自己覺得另外一邊也是一個危險的來源，所以就要求醫生兩邊都切掉。」

一開始醫生在觸診時並沒有發現右邊，因為靠近乳頭，而且又很小，可是到了乳房攝影的時候，才察覺右邊也有。這個發現，對大部分人來說，可能是晴天霹靂，可是對露安，不管是一邊兩邊，都只是在處理同一件事情，所以兩邊乳房在相隔一個月的時間分別割除。

沒有了胸前那兩塊肉，沒有了女性最明顯的特徵，難道不會難過嗎？

「可能我的個性比較中性，而且你看過我以前的照片，知道我以前的胸部很大，可是和身體的比例很不一致，所以對我來說，割除後我反而少了束縛，是一種解脫。」

接受第一次化療後差不多兩個星期時開始掉髮，解決的方法也是一把剃刀把頭髮全剃光。剪完頭後，發現頭型原來還長得不錯，光著頭在街上走也不會不自在。化療結束後頭髮長出來，也覺得這樣的短髮髮型也挺適合的，所以就在這種新的外型下找到了自信與快樂。

難道不會感到別人異樣的眼光嗎？

「當然一開始會。像在等公車的時候，都會感覺別人在偷瞄我。等我開口講話，一旁的阿嬤就會對我說：『哎喲！你是查某啦！我以為你是查甫！』我剛開始會覺得很困擾，可是過了一陣子，我覺得他們看我的眼光是短暫的，可是我和我的自信是一輩子的，重點是要讓自己快樂。

而且我也學會用幽默的態度去回應。像有一年我到澎湖表演。因為當時在舉辦歌唱比賽，所以有兩個小伙子在搬音響器材。我在那邊講話，其中一個男生對我說：『喔！原來你是女生，我還以為你是男生。』我就回答他：『小姐，是你看錯了！』結果他的同伴一直在嘲笑他。」

露安是萬芳醫院綺麗人生聯誼會的第一任會長（雖然是硬著頭皮做的），後來也連續做了幾屆。在接觸更多姊妹後，覺得姊妹在面對乳癌的診斷和治療時，可以用更積極的態度去面對，所以就有了「為改變而演～上集」的創作產生。在這個表演中，露安改編大家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，用輕鬆幽默的角度來看待經歷乳癌時的每一個階段。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，在下班之後，露安訪問病友姊妹，找尋適當的歌曲，改編歌詞，串連剪輯每個段落。

「你知道江蕙的那個什麼歌有多難唱嗎？為了練習，我就跑到我們家那邊的河堤，一邊走路一邊唱。」

「你就這樣練唱嗎？旁邊的人走來走去嗎？」

「對啊！我不管。」

像我這種生性拘謹的人，很難想像可以這樣無視別人眼光的練唱，至少需要足夠的勇氣和自信吧！

每一次的表演，露安都獲得姊妹們的肯定，讓她覺得特別窩心，對於創作也愈來愈有信心。

「粉紅35」是另一個作品。露安覺得雖然大家都是姊妹，可是在面對面時並不清楚是來自哪個團體，所以露安以登記在協會的35個病友團體為主，串連介紹各團體的名字與意義。露安每提到一個團體，一旁螢幕上的台灣地圖上就會出現該團體的名字，直到所有團體，就像粉紅絲帶點燈般，照亮整個台灣。

「為改變而演～下集」的焦點是放在治療結束後。在治療期間，任何身體上的問題都有醫生護士解決，家人也隨時在一旁照顧。但是，在治療結束後，姊妹們又該做何種的心理調適呢？露安想要表達以及分享的就是治療後的心路歷程。

我當初在綺麗人生年會時所看到的表演，就是「為改變而演～下集」。當時，也許是我體內殘留的戲劇因子還在蠢蠢欲動，心裡的念頭這麼轉著：如果這個表演能夠用在協會的「扎根計畫」該有多好啊！這根本就是個one-woman show嘛！也可能在小劇場做公開表演嗎？

其實露安並不是不清楚扎根計畫的目的，協會也曾經邀請她加入，希望能夠一起走入校園，對年輕學子進行乳癌防治宣導。露安也很有自信的表示，如果讓她去做，她一定可以做的很好。問題在於，追求完美的她，在每一次的表演前，都會因為壓力過大而出現身體上的毛病。如果再加上原有的工作，對她而言就會是太大的負擔，所以幾經考慮後，只好婉拒協會的邀約。

也有人提議，既然表演會造成壓力，那麼要不要出書呢？將自己的故事和創作寫成文字？

文字？我看著坐在我面前的露安，在心裡搖頭。

有的人物可以悠然生存於字裡行間，可是我無法想像一個壓扁的露安。如果真要是一本書，可能也會是一本立體書吧！看看她的表演，或許會贊同我的想法。

在我的四周，總是會聽到有關姊妹罹癌後的悲慘故事，但是受到家人朋友呵護照顧的，也不在少數。露安很幸運的，是屬於後者。

工作十幾年的老闆很體恤露安的情形，所以露安不用擔心因為治療的關係而飯碗不保；有位好朋友負責照顧胸部的傷口，並且在露安每次做化療時，都會在旁邊守候等待；朋友的母親每天準備午餐，而且一定會有條魚，露安甚至還在他們家住了一年的時間。但是，在這些環繞在露安周圍，照顧守護她的人當中，其實最重要的，對露安來說，是她的姊姊。

當初露安確定罹癌後，打的第一通電話就是給姊姊。當時姊姊在電話上只是「嗯…嗯…」的應著。可是掛完電話沒多久，露安的哥哥隨即打來找露安。

「你是發生啥米代誌？你姊那欸哭成這樣？」

「某啦！我是得乳癌啦！」

這時露安才知道，在露安面前看似略為冷淡的姊姊，其實早已難過的不能自己。

或許是這個原因，每次露安打電話給姊姊，從另一端所傳來的聲音似乎帶著戒慎不安，彷彿害怕又會傳來什麼壞消息。露安為了打破姊姊心中的這份糾結，開始每天打電話，有時一天打上好幾通。

「打來幹嘛？有什麼事？」

「某啦！就是想你啊！」

就這樣，藉由電話裡的三言兩語，如同在姊姊身上撒嬌磨蹭，漸漸磨去那一份無法明說的恐懼。

露安第一次表演「為改變而演～上集」時，特別邀請了姊姊和朋友到場欣賞。表演中所傳達的是正面的，幽默的，積極的，可是在台下的姊姊卻是從頭哭到尾。另外一次是露安的朋友將表演影片po上網，當時露安與其他朋友和姊姊在一起，就順便請朋友打開電腦看看效果如何。結果，就在那一次，露安才第一次看到姊姊這麼激動，哭的唏哩嘩啦，嚇的露安趕緊停止播放。從此之後，露安再也不敢邀請姊姊觀賞她的表演。

因為露安姊姊將露安照顧的無微不至，所以露安說很多人都想扒著姊姊的大腿，說可不可以再多收一個妹妹。露安也總是開玩笑的說：「可以啊！你已經是第四千號。」

是啊！就算第五千號也肯排。誰不想要享有這種濃濃的，被愛的感覺呢？

「我覺得對於周遭的人，我能做的就是讓他們永遠不要擔心害怕，這就是我的回報。當我活的很自信快樂的時候，他們就不會為我擔心。」

沒錯，除了活著自信快樂，還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嗎？

兩個多小時的聊天，等我們走出咖啡店，外頭的雨還在滴滴答答的下著，天色卻暗了許多，露安輕快的腳步陪我走到捷運口。看著露安中性的打扮，梳的油亮的短髮、黑色polp衫、白色及膝短褲、右耳戴著黑色鑲金邊的耳環，我想大多數的人都猜不到她背後的故事。

未來有可能看到露安在病友團體以外的場合表演嗎？應該可以吧！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。拭目以待吧！

註：想看露安的其它作品，可上youtube搜尋「葉露安」即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