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月15、16日在台北舉行針對乳癌轉移病人需求,舉辦的一場病友團體論壇,參加的有來自印度、印尼、馬來西亞、菲律賓、泰國和南非的代表,包括醫師、護士和病友團體工作者。約在兩個月前,南非開普敦的一位心理醫師,Lynn Edwards,來信希望能在論壇之前參訪協會,就組織方面交換意見與經驗。秘書長葳姊將聯絡工作交給我負責,最後敲定在14日早上見面,並且除了Lynn之外,還有一位來自約翰尼斯堡的Rebecca Musi。14日當天的行程是先由我進行協會介紹簡報,再到二樓的多元活動中心觀察「攝影育療」課,之後回到辦公室回答問題、討論。
當天一切順利,中午時分,我們移駕到辦公室附近的「築地野台壽司」。葳姊的打算是,開會期間大會必定安排西式餐點,第一天的晚餐已經預定欣葉台菜,那麼就來個日本料理,增加變化。我訂的是小包廂,空間寬敞,安靜清淨,裝潢也算富有日式風情。我不記得到包廂外頭做什麼事,等回到包廂後,葳姊和理事長菊秋姊早已點好菜式:綜合生魚片、海鮮沙拉、綜合壽司、蘆筍手捲、烏龍麵、山藥冷豆腐、烤魚和明太子烤洋芋。一道道美食上桌,我們早已食指大動,可是Lynn和Rebecca卻是面露遲疑,不過也還是微笑的看著夾在他們的小盤中的生魚片。正要請他們多吃點,我卻瞥見Rebecca用筷子,像拿著一雙長劍般,與薄薄的生魚片進行廝殺。我恍然大悟:原來她不會用筷子!暗罵自己粗心,我趕緊跑去找老闆娘要叉子。
Lynn和Rebecca非常有禮貌的每樣都嚐一點,可是到了冷豆腐,只吃了一小口,筷子就夾不下去,把碗給推的遠遠的。他們抱歉的說豆腐完全沒有味道,口感也奇怪,配上黏黏的山藥泥、紫黑的海苔、鮮綠的wasabi,他們怎麼也無法下嚥。兩人對烤魚的反應最好,直稱新鮮好吃,可是等到葳姊開始吃起魚頭,兩人可是嚇壞了。Lynn的反應尤其激烈,不但頭偏一邊,還拿手遮住眼睛。尤其當葳姊挖起魚眼睛時,Lynn更是哀號連連。接下來兩天,我們都拿那天午餐當成趣事分享。
這一段插曲凸顯兩個國家風俗習慣的不同。從一方面來看,像是筷子、豆腐、魚頭等,都是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,但是從另一個國家的角度,就絕非是如此理所當然。在兩天的論壇中,我發現更多所謂的「理所當然」,事實上,可能是一種奢侈。
我不會對論壇議程寫下完整報告,事實上不論何種記錄也難以還原其完整。我只就當時所聽到,感受到的,做一種簡單的整理。
第一天早上,來自印度的Seema Gulia醫師發表印度的乳癌現況。她提到在印度,每一百萬人口中,只有0.98位合格的腫瘤醫師。另外因為文盲、迷信、貧窮、交通、醫療設備缺乏、衛生、營養不良、女性地位低落…等,限制了治療的提供與接受。發表結束後,主持人Kathy Redmond小姐在詢問在座有何評論。這時Rebecca說到,在南非因為沒有國家保險,窮人家只得到公共醫院,而公共醫院中有乳癌中心的寥寥無幾。況且南非土地面積大,許多人必須長途跋涉才能到達醫院。(Rebecca在前一天吃飯時,說過有位11歲的小女孩生病,獨自搭交通工具,走了500公里,接受治療後,再一個人回家)印尼的Samantha也發言,說印尼國土包含一萬三千個小島,所以交通也是一個問題,再加上各地方言不同,增加宣導的困難。菲律賓的Aileen也語重心長的說,雖然菲律賓沒有南非大,人口沒有印度多,可是她也看到相同的問題。她還舉例說,在菲律賓忌諱用菲律賓語說「乳房」二字,如果真要提到,不是用英文,就是用「胸部」代替。有次電視台新聞採訪一場大型宣導活動,結果在播放時,「乳房」二字就遭到消音處理。Rebecca則又分享,在南非並不忌諱說「乳房」二字,畢竟他們都可以公開哺乳。不過若是乳房出了任何問題,大家的反應是:「你在外面做了什麼?幹了什麼壞事?」也因為這種涉及貞操道德的指責疑問,讓許多婦女對於腫瘤隱忍不理,直到都轉移到晚期才接受治療。
下午Lynn對轉移病人的情緒需求進行報告。在她的簡報中提到轉移病人所遇到情緒上的問題(感情創傷、難以保持正面態度、感覺遭到漠視、恐懼、失落、身體不適、疏離感、生命末期的挑戰),轉移病人如何調整適應,醫師、病友團體又可以如何幫助病人等。在簡報中的重點之一,就是一切以「病人」為本位。有時提供安慰、協助的諮商師、志工也會跟著病人哭泣難過,Lynn認為這樣的反應是正常的,畢竟每個人都會有情緒與感覺,只要專注點仍然放在病人,而不是自己身上。
菲律賓的Malu提到她認識的一位姊妹。這位經歷過家暴,又遭到丈夫遺棄的姊妹,和三個孩子住在不到一間廁所大的空間。癌細胞已經轉移到眼睛,造成她的左眼失明。許多人都勸她該做最後的準備,如何安置孩子等問題,可是她仍然相信奇蹟會出現,志工無計可施,也只能在旁默默守候。一天,那位姊妹自己找上志工,告訴她們如何幫忙安置孩子,做最後的處理等,兩個星期後,這位姊妹就過世。有時志工會替病人擔心,想要為她們多做些什麼,尤其是在面臨生命盡頭時,不過就像Lynn所強調的,一切仍應以病人意願為主,要給病人時間,讓她們決定何時可以接受、放下。
第二天的議程主要募款、經驗分享以及建立區域或者全球乳癌組織的討論。在這天中,最令人感動的是美國的Carolyn Taylor的分享。Carolyn是位專業攝影師,曾經得過卵巢癌,不過非常幸運的,她很早就發現腫瘤,而非一般是到了三或四期才發現。這次的罹癌經驗也改變了Carolyn的人生態度,讓她覺得該做些什麼。她贏得英國航空公司的補助金,能夠享有十次的飛行,接下來她以攝影的方式,記錄她所接觸到的病人、生存者,不論種族、文化、語言,在抗癌的路程上所遇到的困境與努力。
在耶路撒冷,有設備完全的醫院、精密的儀器,可是不遠的約旦河西岸卻是全然不同的光景。想要到醫院去,必須有特別通行證,經過關卡、哨站。通過檢查站的時間、哪一個哨兵站崗,都會影響當天是否能就醫。從最後一個關卡可以看到醫院的屋頂,運氣不好一點,就只能透過鐵絲網,望著。
在肯亞的一位姊妹,得知自己罹有乳癌就覺得是給判了死刑。她原本不肯治療,可是在弟妹的勸說下,做了全切、化療與放療。當Carolyn第一次和她見面時,她正打完第三次化療,還不確定是否要繼續。即使Carolyn告訴她自己也曾是癌症患者,她卻怎麼也不相信,因為她沒看過誰能活過來的。她也從來沒聽過義乳或者義乳胸罩,正好那次Carolyn帶來五十個義乳,就帶她到旅館房間試戴;她試了一個義乳和兩件胸罩。前一刻這位姊妹還意志消沈,看不到人生的希望,下一刻她就在房間裡又唱又跳。
越南是另一個讓Carolyn印象深刻的國家。在越南,每兩到三個病人得共用一張病床,所有可見的空間都讓病人與家屬使用:走廊、床底下、階梯。有的病人與家屬寧願在走廊打地舖,至少還能享有一點隱私。手術恢復室中,雖然病人都有自己的病床,可是窗戶上卻看不到玻璃。在醫院中庭有一個遊樂區,病童們只要稍恢復力氣都會到那裏玩耍。遊樂區中有一個生了鏽的秋千,嘰嘎響聲幾乎沒有停頓過,因為那是醫院裡唯一讓母親可以將孩子抱在懷裡搖晃的地方。
Carolyn說,從越南的人們,她看到不是缺乏,而是他們如何利用所擁有的,但是只要多一點資源,又將可以為他們做出多大的改變。
在這裡所寫的,只是Carolyn的照片中的一小部分;有更多的故事,透過鏡頭,在心裡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。
兩天下來,學到的東西不會輕易忘懷,更需要一些時間沈澱。貧窮、文盲、歧視、性別、迷信、社會、經濟、政治等,讓原本應該是單純的生物科學、醫學的問題複雜,難以釐清。不過看見問題容易,如何解決,或者改變是困難的,卻是必要的。Carolyn成立非營利組織,開始在越南協助成立病友團體,計畫在工廠推動防癌教育,是一種行動的開始。我們除了珍惜自己的「理所當然」外,還能做些什麼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