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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寫著「屈臣氏大藥房」,不是我們隨處可見的屈臣氏,這間已被列為古蹟的建築物位於迪化街。
距離拍這張照片已經有一陣子了,應該是去年年底的事。那天是難得的好天氣,和媽媽約了在捷運站前見面。我比預定時間早了幾分鐘,不久就看到媽媽氣喘吁吁的走來。
「告訴你一件事,我剛剛跟多多說要去屈臣氏,他還以為我是去轉角那家,還叫我帶一條衛生紙回來呢!」
媽媽的臉上帶著笑,還有好久不見的興奮。
不是轉角的屈臣氏,是外公在世時營生的藥局,是媽媽心中父親的象徵,以及所有年輕回憶的總和。
我牽著媽媽的手臂,歲月偷走了她的筋肉,極細的臂骨外是鬆軟的皮膚,握起來清涼,直想讓人能搓揉發熱。低頭看她,心裡忍不住對自己說,「幸好眼睛內的精神仍在。」
到了台北車站,改搭計程車前往。一路上媽媽一邊抓著我的手,一邊看著車窗外頭,對我解說著:
「啊!是走往圓環的方向喔!圓環真的變好多,自從拆了舊的之後,生意再也沒好過。我們小時候晚上都會散步來這兒吃冰。原來還這麼遠啊!以前都不覺得。」
「那裏那裏!往那個方向就是太原路,我們以前在那兒住過,後來搬到赤峰街,最後又搬回來。」
媽媽的手一指,似乎就企望我能夠看到和她一樣的過去。雖然我生在台北,卻對台北的街道毫不熟悉,對台北過往的繁華更是所知無幾,我只能透過媽媽的眼,來試圖窺探在我出生之前的歷練與風采。
我看著媽媽的臉,想起她告訴我的一個故事。
「我小的時候,阿公,就是我爸爸,想替我們在太原路開一家店,好像是賣棒秤的吧?我不太記得,那個時候太小了。樓下是店面,我們就住在樓上,店就交給我的阿公管。沒想到才開張,那邊的大太太知道了,就找人來砸店。我們嚇死了,幾個流氓樣的人一進來就掀桌子,砸東西,劈哩啪啦的破的破,碎的碎,我們家的一個工人抱著我就往樓上跑。」
「後來呢?」
「後來?我們家的工人就想辦法把他們擋在店門口。生意做不成,之後我們就搬家了。」
應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,媽媽說起來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。
我也一直忘不了媽媽說「嚇死了!」時的語氣。
到了迪化街,媽媽和我就站在店前方的對面街口,差不多就是照片拍攝位置。雖說是列為古蹟,可是不知為何做了整修,整個門面乾乾淨淨,毫無歲月的痕跡。是老舊社區的拉皮工程?最近挺流行的話題。不過,不想語帶詆毀,就像是化了濃妝的女人,企圖遮掩歲月的痕跡,美麗是有的,但是就是多了不真實,沒辦法真心讚美。
媽媽就站在對街口,指指點點,就是不肯接近。
「對對,就是『屈臣氏大藥房』這幾個字。我就記得這幾個字,從以前長得就是這個樣子。那是那個和阿公一起做生意的英國人留下來給他的,因為他做事認真可靠,所以英國人走的時候就把這名字留給他了。」
我忍不住了。
「媽,阿公的大老婆兇不兇啊?」
「兇喔!我們都不敢惹她。」
「可是你們從來都沒碰過她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她知道阿公在外面有二房,還生了一堆子孩子,可是你們從來沒見過面?」
「沒有。」
選擇性記憶。
媽媽的好朋友李阿姨曾經告訴我一個故事。她說以前有一次阿公忘了給生活費,可是家裡需要用錢,怎麼辦?結果阿媽就派媽媽到大房那裡去找阿公,錢是拿回來了,媽媽卻絕口不提發生了什麼事,只是氣的發抖,掉淚。
選擇性記憶,讓一個孩子,一個女人日子過的平順一點。
那天媽媽要我多拍幾張像,不是照自己,覺得自己老了,不好看,是照那幾個字「屈臣氏大藥房」,嘴裡直說:「和以前一樣的。都沒變。」
我們找回家的公車站,路上,媽媽指著一整排的建築物,告訴我以前這裡都是田地,她和她的三姊會走路去找阿公,陪阿公去圓山做運動。
看見以前念的蓬萊國小,會再說一次當年媽媽考上中山女中,阿公請學校校長、老師吃飯。
我牽著媽媽的手,一起走過記憶。

後來,聽說幾位阿姨們知道我們去了趟迪化街,也照了相,每個人都非常興奮,直要媽媽多洗幾張給他們。
至於我的姊妹們知道了這件事,都會狐疑的看著我,問說:「你為什麼想到要帶媽媽去迪化街?」
我笑笑,不多做解釋。
那是另一個故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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