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時

和秘書長葳姊到里斯本開會之餘，除了參觀當地觀光景點，另一件想做的事，就是去欣賞Fado的現場表演。

Fado是葡萄牙的一種傳統樂曲形式，可溯源於1820年代，或者更早。之前看過一部旅遊影片，片中即介紹過Fado，當時心裡還想著：哪時可以去聽聽看，該多好啊！沒想到真還讓我去了里斯本，那麼Fado就更不可能錯過。

不過為了聽這個以吉他為主要伴奏樂器的表演，卻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。

詢問葡萄牙友人有關Fado，友人立刻在紙上寫了個店名，還交代說在表演時不可以說話，表演後不可以鼓掌。我們回飯店後請櫃檯代為訂位，沒想到櫃檯一看到白紙上寫的，立刻露出不以為然的臉色，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另一張DM：「如果要聽Fado,我覺得這家是最好的。」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，我們也不好意思拒絕，只好請他代訂他拍胸脯保證的那家，約在第二天晚上八點。

約七點四十分，請飯店代叫的計程車來到門口。司機中等身材，穿著吊嘎，兩手臂滿是刺青，鴨舌帽沿壓的低低。司機看了DM好一會兒，開始懷疑這家是否真的出名，然後見他微微點了頭，轉身發動引擎。

我們飯店是在巷子裡，距正前方大街的第二個巷子。前一兩天雖沒時間多逛，不過幾個大地標總還認得。這位司機老兄看起來草莽，可是開起車來卻出乎意外的斯文。就看他在巷子裡慢慢的開啊開，每個路口還會減速。起先也沒注意，後來居然看到熟悉的一間百貨公司，再過一會兒，司機繞著一個圓環，轉到一條大街。

咦！這不是我們飯店前的那一條大街嗎？原來過去的五分鐘，咱們司機老兄在附近繞了一大圈，居然又回到了原點。

若是在國內，即使膽小如我，也會出聲詢問，不過身在異地，語言又不通，真的想抗議，腦子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觀光客在國外遇害的新聞，更何況我們是兩個老弱女人？沒法子，只得選擇安靜不語。

觀光客，不就是待宰的羔羊？

又開了一段時間後，司機老兄手機響。老兄接起電話後，對著手機連著大喊：「Du…Du…」。我不知道Du是什麼意思，甚至不確定是葡語。他Du了半天，我心跳也嘟嘟的猛跳起來。和葳姊對看一眼，更是大氣不敢亂吭。

司機老兄龜速開，完全遵守交通規則，與前車保持至少兩輛車的距離。後面來車一部部超越而過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，已經快到餐廳預約時間，終於忍不住詢問還有多久會到。

沒想到這一問，老兄的話閘子可開了。說自己多喜歡做菜啦！老婆是泰國人啦！喜歡日本料理，尤其是生魚片啦！

我在心裡則嘀咕著：到底哪時會到啦！計程車費不知會是多少啦！

車子終於駛進一個老社區，街邊有多間餐廳，人也多起來。車子又左彎右拐一陣，終於停在一個坡道下。司機老兄說因為巷子狹窄，車子不好進去，要我們自己往上走，大約第四個巷子，餐廳在左邊，紅色招牌。幸子巷子都不長，走到第四個巷子不到一分鐘，可是卻怎麼也沒看到什麼招牌。後來問了另一間糕餅店老闆才知道得左轉進去。

因為遲了近二十分鐘，走進餐廳前多少有些忐忑。不過一靠近餐廳，倒先是一愣。

餐廳一眼看去，不但門面小，裡面也沒大多少。正對著門是個吧台，一個看是酒保的站在吧台後，正和一個男子聊天，左方則站著另一位男子。裡頭完全沒有桌椅擺設，更是看不到一個客人。

我們表示已經訂了位，左方的男子微微點頭，然後左手往旁邊一指，這才發現有一扇白色的門。

男子轉身，雙手打開白門，餐廳燈光流洩而下，人聲、杯盤輕碰聲翻轉而出。

算是異想天開吧！走下樓梯，進入餐廳時，感覺就像進入某個祕密會社，得先驗明正身才可允許進入集會。

餐廳像是打通了幾個房間而成，不過仍留有一座拱門，後來才曉得那也是表演所在處。帶赭色的樸素牆面，在燈光的照映下，呈現一種溫暖的感覺。由於地方不大，桌椅排的很靠近，葳姊覺得有點擁擠，我倒感到親密。

我們的服務生年紀較大，看起來經驗豐富，大概也一眼看出我們不會花什麼銀子，放下菜單就去招呼別桌。因為中午吃的飽，所以只點了個燉飯，加上一杯紅酒。那侍者一聽到我說只要一杯紅酒時，忍不住複述：One glass of wine?藏不住不可置信的表情。然後頭一點，下巴一抬，又是轉身離開。我不覺得冒犯，倒是對他的反應感覺挺有趣。

客人愈來愈多，幾乎坐滿餐廳。幾個高頭大馬的侍者穿梭桌間，點菜、上酒、收盤，偶而與客人交談逗樂的，像是進行一場繁複卻又極具準確度的舞蹈。

熱鬧的餐廳，是觀察的最好時刻。猜想著客人間的關係：是曖昧的追求對象？或是新婚甜蜜期？多年好友相聚？或者是單身女子們的夜晚狂歡？想幾句對白，編一些劇情，雖然不出肥皂劇範疇，只搏自己開心。

一碗燉飯，一杯紅酒撐不到表演開始，侍者又丟下菜單。不好意思賴著，只好點個甜點。就在甜點上來不久，燈光終於變暗。

談話聲漸漸淡去，聽到幾聲吉他撥弄，然後就看到一名女子站在拱門下。要搖曳的燭光中，吉他與古典吉他的輕柔伴奏下，女子的歌聲像吹動簾子的微風，慢慢的吹入餐廳每個角落。

女子聲音沙啞，但卻不顯滄桑，算是個年輕聲音。雖然不懂葡語，但是曲子婉轉迴腸，像是女子藉著歌聲泣訴未得到回報的感情，或者是懷想遠方的愛人？一會兒語氣激動起來，想是想起遭到遺棄的苦悶與怨恨？一會兒哀柔幽怨，可是要求狠心的情人回頭？豐富的情感，雖不致於讓人掬一把淚，但也為之動容。

女子唱完約四首後，燈光再度變亮，客人回復用餐交談。約半個小時後，另一位男表演者出場。看來表演、用餐交替，是這類餐廳的模式。

男表演者年紀亦不大，聲音洪亮，歌曲較微輕快，節奏性較強。歌曲的選擇似乎凸顯葡萄男人的氣概，或許歌曲是與征服大海，航遊世界有關？第三場的是位老者，雖然少了氣魄，但是有一種詼諧調侃，看盡世事的嘲諷，讓人不得不會心一笑。

因為第二天仍得早起開會，所以只聽了三段就得離開。看看其他客人，想來會在這裡一整夜吧！

回去飯店時又遇到個莽撞司機大哥，不過就不在此贅述。雖然聆聽表演的時間不長，可是一晚下來也是經歷一場。回到家已經好幾天，似乎怎麼也收不了心。或許Fado的魔力比想像強大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