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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空間即便再小,仍然需要整理,對於一個原本就缺乏組織能力的人,想要整出個樣子,還是得花一點功夫。等我來來回回的衣櫃、廚房、浴室的走了好幾趟之後,大美也出現在我的門前,拿著她特別調製的咖啡。

大美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,在投顧公司上班,永遠的光鮮亮麗,在她的身上永遠找不到沒搭配好的衣服、鞋子、配件。你不會看到她沒化妝的素顏。她定期做手部足部保養,牙齒美白。她對所有微整形的功能、效果、價錢,都打聽的一清二楚,只等待正確的時機,進行需要的調整。她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女人。她是我的相反。

事實上,她更像是我前夫的匹配。

「我呸!」她瞪大的眼睛,冒著毫不掩飾的火花,「我像他?別以為我注重打扮,就真的跟他是一個德性。什麼深山裡的野花?三流小說的伎倆,那種時候拿出來當理由,那他也是太懶惰了,拿這種態度交差,看不給他的上司罵的狗血淋頭!」

大美罵人時,其他人只有傻笑的份。

「實驗室裡的老鼠?你還真以為他是隻小白鼠,像是我們高中生物課看的紀錄片一樣?告訴你,他是半夜沿著水管,爬進你家廚房,咬破米袋,搶你的零食,還ㄧ路留下腳印的又大又臭的死老鼠!你真以為他會乖乖的順著迷宮走道轉彎,輕手輕腳推著活門,試探門後是陷阱還是乳酪?他可是不會理會什麼阻礙,什麼活門死路的,他會從入口就一路啃噬著牆角,筆直的啃到出口的,他要的可是最後的大獎。老鼠?穿了西裝,打了領帶可還是隻老鼠!只有你這個傻子會被他咬的死死的。」

離了婚的好處之一,就是自會有人幫你剖析,替你撻伐,有時連點頭都不用你出力。

離了婚之後,空間的組合成分有了改變。以實體層面來講,一個人離開了,光就床位就是一片空白,更何況他的梳子、襪子、衣服、鞋子、刮鬍刀、洗面乳、襯衫、內褲、公事箱、文件、電腦、咖啡杯、運動鞋....就在那一瞬間,咻的一下應聲不見,就像是他的背影是一個強大的吸塵器,將所有屬於他,一件不存,所有屬於我的,不會留戀。

取而代之的就是你或許不需要,可是自有人幫你剖析,替你撻伐的聲音。

聲音是一件很奇妙的現象。聲音其實是有體積,有重量的,我發現。有的聲音小,重量輕,開個窗戶,一陣微風就會消失無蹤,像是提醒自己晚上睡覺可以往中間靠的聲音。有的聲音雖然不重,卻非常有延展性,就像電影中的男主角一跳,越過不可能的寬度,踏上另一端的高樓樓頂,然後回頭給你一個「這就是本事」的眼神。這種聲音畫下好大的一塊區域,讓你不論走到那兒都可以聽到,就像是他的聲音。

有的人的聲音是非常具有份量的。一字一句就像大石塊般的轟隆轟隆的落在你的四周,震的你牙齒打顫。這種聲音不是為了讓你受傷,而是希望藉此將你從生活的謎團中震醒。就像大美的聲音。

大美從提袋中拿出她的特調咖啡,我也非常自動盡責的取出她留在這裡的咖啡杯具、糖罐,擺在三分之一大的桌面上。大美做事都有其條理,有她的目的,就像現在。

「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嗎?」第一塊石頭。轟隆。

「什麼?」我小心的捧起咖啡杯,若是不小心滴下一滴,會有另一種聲音出來當配樂。

「在你的形象。」

形象?即便在婚姻當中也要顧得形象?

「即便在婚姻當中也要顧得形象。舉例來說,你上市場買菜,對嗎?你腦袋裡有你擬好的菜單,記得要去肉攤買五花肉、湯排骨,去菜攤抓時鮮的蔬菜,還不忘多要一些辣椒,因為他吃辣。在魚攤面前花的時間比較久,畢竟海鮮類比較貴,荷包裡的錢不能隨便花。我說的沒錯吧?」

我能說什麼?只有點頭的份。

「你都是早上八點多的時候去買菜的?所以當你雙手提著大大小小的袋子,和其他上班族等過馬路的時候,你以為人家怎麼看你,你以為老公怎麼瞧你?人家拿的是電腦、名牌包,嘴裡談的是股票漲跌,前一天晚上去哪個夜店狂歡,而你呢?兩手死命抓著紅色的便宜塑膠袋 ,手指頭勒的一節一節像剛灌好的香腸, 深怕掉了一個。綠燈怎麼還不亮,心裡想,手快撐不住了,就再往上提一下,然後告訴自己,等綠燈亮了,開始走動了,就不覺得那麼重,對吧?」

不說話,可是感覺臉熱了起來。

「所以你說他瞧見了什麼?」

我喝我的咖啡,不理她。

「外面的世界,早已變成了一個商業的世界,要的是包裝精美的結果,光鮮亮麗的產品,是籌碼,是可交易的,是能夠與金錢成換算關係的。你上演的親情大戲,或許前幾次看非常窩心,但是久而久之,一再重複的戲碼,可以換得多少利益,還是能夠販賣門票?你演的精疲力竭,甚至生病了,他卻已經開始在拆舞台,不是嗎?」

有的時候石頭落的急了,還是會傷到人。

或許知道自己講的過了頭,大美也不吭聲,拿起刀子,將帶來的小蛋糕,自信俐落的對半切下,裝進一旁的小碟子上,再到廚房拿兩根叉子,將小盤子、叉子推到我面前。我不肯動,無言且無力的抗議。

大美直接拿起叉子,叉起一小口蛋糕準備往我嘴裡送,而我最受不了這種故做親密的舉動,閃過頭去,拿起另一盤的蛋糕,嘴裡喃喃道,「我生病的時候,他對我倒是挺好的。」

「這我承認,」大美自在吃著她的那一份,「多年訓練,至少知道穿西裝,打領帶,老鼠也能表現個人樣。」

我知道大美來不會只談他的事,她作事一向直接了當,我等著第二塊大石頭,只求不直接砸在我頭上。

「我想介紹個人給你認識。」

我的叉子停在半空中,剩下的最後一點蛋糕在上面表演單腳站立,最後還是重心不穩,啪的一聲掉在桌面上,大美毫不猶豫的拿起紙巾擦了起來。

介紹?認識?人?

「喝完了?」

大美站起來收拾杯盤,完全無視我的愕然,自在的開啟水龍頭,劈啪的水花幾乎掩蓋她的聲音。

「距離你生病、離婚也有好長一段時間,沒有理由還窩在這裡不見人,況且我也不是要你跟對方怎樣,只不過喝個咖啡,聊聊天罷了,」

水獺。我想到夢中的水獺。難怪。

「你之前的形象錯了,並不表示你不能夠做修正。形象是創造出來,你可以染頭髮,貼假睫毛,戴有色鏡片;你可以把下巴弄尖,把鼻子弄挺,把眼睛割大。重點是,有很多事情是你可以做的,是現在很多人不怕去做的。」

大美洗完了杯子,拿起毛巾擦手,轉過身來才發現我驚恐的表情。

「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去做那些事情。」她笑著解釋。

「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到了夜店之後,完全變了一個模樣?她們將頭髮放下,畫上濃妝,用隱形胸罩讓胸部擠出個乳溝,穿上緊身衣,換上高跟鞋,然後在夜店裡飲酒狂歡,毫無顧忌的調情。她們憑藉的是什麼?就是外在形象的改變給予她們內在的自信心,說是輔助,或是偽裝也行,她們相信自己是吸引人的,是美麗的。形象是手段,是達到目的的方法,是滿足慾望的捷徑。」

隱形胸罩?我直直的瞪著大美。

「我們公司的小妹平時看到我像老鼠見到貓似的躲,那天在廁所裡,我只不過瞄了她一眼,她就像獻寶般的示範給我看,她是很識相的說我是用不著的,不過她也毫不羞怯的當場給我上課,好像逮到機會一樣。不過也真的厲害,就黏在下面,然後這邊擠擠,那邊弄弄,胸部變得又大又挺.....」

大美突然住了口,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。

落石砸到自己的腳。

我忍不住大笑,只有看到大美眼中的挫折與心疼,讓我在歇斯底里的臨界點前停了下來。

 

假睫毛,高跟鞋,隱形胸罩,男人與女人之間新的接觸。為的是慾望的滿足?慾望和滿足是兩個概念,雖然我們通常將它們兜在一起,彷彿少開一盞燈,眼睛仍然能適應一室的黑暗。

寬衣解帶之後,留下的是一臉殘妝。可是有多少人真的是為了放不下的繾綣纏綿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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