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時

有一家服飾店，銷售對象是年輕女孩，設計活潑而且顏色亮麗。我會注意到這家，除了有個我念不出的店名，首先吸引我的是在logo和櫥窗的設計。其實設計簡單，就是有一個像是由孩童畫出的人物，一個大大的圓形是頭，中間塗了兩個圈圈是眼睛，頭下面兩條斜線當然就是手臂，再加上一條直線算是身體，剩下的就不用解釋。

我會受到吸引，是因為讓我想起我兒子的畫。

兒子上小學的時候開始送他去學畫畫，並不是覺得他有這方面的天份，只是想讓他接觸美術，受點薰陶。繪畫班就在家附近，好像還頗負盛名，沿著樓梯往上走，一旁掛的都是學生作品，讓人印象深刻。教室有好幾間，最大的一間有大大的玻璃窗，減少了家長偷窺的罪惡感。幾間較小畫室，桌椅多是兒童尺寸，上頭多是洗不掉的顏料當裝飾。

畫室主任是那種一眼就能認出的所謂藝文人士，寬鬆的上衣褲子，素面麻質，一種身在凡間卻又出於塵世的氣息，只不過多少是發於內心，多少是裝扮堆造出的錯覺就不得而知，也不是我關心的重點。

第一天上課後作品沒帶回家，因為顏色還沒乾，所以第二次上課結束後，我走進教室，看到兒子舉著他的作品。

作品不大，中間靠左畫著一張大大的臉就是極簡單的一個圓，臉的中間也不過畫著兩個實心圓當做眼睛，下面一條彎的極好的弧線，是一個開心不得了的微笑。也許是因為單純的線條，也許是那個吸引人的微笑，當我看到那張臉時，我只覺得可愛的不得了，彷彿兒子捕捉到黃澄澄小太陽，正散發著暖洋洋的光芒。

「好可愛喔！」我驚呼。

畫才說完，就看到主任在旁邊臉色微變，略帶尷尬的笑著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。

我對他的不自然感到困惑。畫的不好嗎？很可愛不行嗎？還是我的音量太大？

我到後來才知道，原來兒子的繪畫發展還停留在「前圖式時期」，比同年齡的孩子遲緩了一個階段，而我這個無知的媽媽，卻看的開心不已。

很顯然的，兒子沒什麼天份，對上課也是興趣缺缺，每次上課都是隨便交差，然後用眼神對著玻璃窗外的我問著：「我可以走了嗎？」

不過雖說沒本事，可是偶而還是有佳作，就像下面這一幅。

這張水墨加上水彩，有著出人意外的大器。稱讚自己兒子的話不用講太多，只能說我和兒子的爹爸都看的高興，還說要裱起來，課程結束時來拿來參加作品發表會。

兒子有點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們兩個驕傲的父母，神色間有點尷尬，有點狐疑，卻也帶一絲絲得意，彷彿心中是如此對話著：「有這麼好嗎？我只是隨便畫的。真的嗎？哎呀！反正你們喜歡就好，我無所謂。」

其實這幅也算是登峰之作，因為自此就沒有什麼再好的作品，所以也可算是封筆之作。

別說我這個做媽的標準太高，看不好自己兒子，現在再叫兒子畫人物，他還是一個圓圈下頭幾個棍子，連個脖子都懶得加。

話說回來，我還是記得當時看到那張小太陽畫時，哪種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驚喜，那種不知如何形容的快樂。那種快樂雖然是短暫的，就像一個小泡泡才因為陽光照射顯現一點色彩，就撞上一個無心經過的路人，「波」的一聲消失無影。盡管那種快樂是因為無知所造成，但是又何妨呢？世界上誰有資格製造一把名為「快樂」的尺，足以比對所有人的內心感受？

快樂無法比擬，不能測量，那就記住快樂的時刻，貼上標籤，寫上某年某月某日，是晴天還是陰雨，是發生在街頭的一個角落還是毫不起眼的房間。記住那些時刻，記住那些人事時地物，在心中就像拼拼圖一樣，一塊一塊的擺上，或許哪天就可以描繪出「快樂」的草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