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時

年初因為辦公室缺人手，辦公室主任就交代任務給我，負責「生命圓舞曲-看戲人生」工作坊的行政事務。

「生命圓舞曲」是去年開始的計畫，在北中南東區舉行大型講座，以及「點亮生命工作坊」，針對的是三、四期或者復發轉移的病友。在講座與工作坊中，會從文化、社會等觀點，探討疾病的意義，從而重新掌握對生命的自主權。今年的工作坊增加了「看戲人生」，由理事長菊秋姊帶領，連續四週，每週觀賞一部電影，由討論電影人物、劇情、呈現手法等，反思個人生活經驗。

「看戲人生」在台北的上課沒什麼打緊，可是看到東、中、南部的排課就有點傻眼。從五月8號開始，星期五在宜蘭，中間隔個週末，然後就是星期一在台中，星期二在高雄，連續四週如此輪替。看似瘋狂的行程，可是辦公室主任、秘書，與醫院的社工、個管師、病友姊妹克服場地租借的困難，努力安排妥當，我們又還能說什麼呢？

行程看起來很累人，不過對我來說，卻更像是跟著理事長騙吃騙喝。

宜蘭是菊秋姊的家鄉，菊秋姊開玩笑，說公主駕到，豈能不好好招待？早早開始構思計畫好吃好玩。

（在這打個岔。自從演出「金枝玉葉」中公主一角，雖然只有一個晚上，可讓我享盡了好處。譬如當菊秋姊需要介紹我時，都會加上：「她就是演歌仔戲的那個公主；她可是一句台語都不會說的喔！」一兩句讚美讓我的身分頓時提高不少。曾經看過戲的姊妹自然親近許多，沒看過的也會點頭，好像真知道我唱的好壞。之前有人提到演出還會覺得害羞，現在則是偷笑：一招半式闖天下，仍在賞味有效期。）

第一次到宜蘭，菊秋姊帶我到網路有名的「四海居」小吃店。就在市場的小巷弄裡，若不注意還可能錯過。因為是星期五早上，沒有看到傳說中大排長龍的景象。普通的長方桌、圓板凳，如同一般常見小吃店。原本還納悶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店有何值得注目之處，不過疑惑就在老闆送上什錦麵後頓時消失。淺黃色湯色看似濃膩，喝起來卻意外爽口。大碗中躺著新鮮蝦子、三兩片豬肝、鮮白花枝、小排骨，少不了青菜、紅蘿蔔絲，還有一顆令人驚喜的鵪鶉蛋。如此豐富食材，居然只要70元！抓起筷子，三兩口下肚，根本忘了要拍照。菊秋姊還叫了粉腸、鹹水雞和鯊魚煙。粉腸是宜蘭另一個有名小吃。外觀上看似廣東的肝腸，但是卻是用瘦肉、太白粉與調味料做成的。那天吃的時候粉腸剛起鍋，所以還熱著。口感較軟，沒有油滋味，而是有股清淡香。

已經不記得是幾年前的事，菊秋姊覺得這類的宜蘭小吃，看似稀鬆平常，卻有著濃濃的宜蘭在地味，為何不讓更多人知道、品嚐呢？那時網路不盛行，民生報還在發行，菊秋姊就聯絡的報社記者朋友前來採訪。訪問刊登在副刊，從此「四海居」一炮而紅。每到週末慕名而來的遊客繞著市場排隊等候，蔚為奇景。老闆感念菊秋姊的牽線，只要菊秋姊上門，都會切好多小菜招待。幾次下來，菊秋姊覺得不好意思，反而不敢光顧。不過這一兩年只要有朋友來宜蘭玩，菊秋姊還是會帶來嚐味道。

另一個菊秋姊說必嚐的是粿，也是假日遊客必排隊的點心。菊秋姊推薦的是包蘿蔔絲內餡的。「回台北的時候，一定會肚子餓，剛好在車上吃，拿來充飢。這種蘿蔔絲餡也是宜蘭才有的喔！」菊秋姊說。蘿蔔絲稍脆，帶著胡椒辣，非常爽口有味，外皮則是十分Q彈，是個意外的驚喜。

菊秋姊也帶我去吃過紅糟魷魚，配上香菇粥。我們只切了半尾，不過份量就非常可觀。紅糟魷魚是先將魷魚用紅糟醃過，再放入鍋中油炸，最後灑上胡椒粉加味。因為紅糟的緣故，所以魷魚看起來比較深紅，不過酒糟味不重。炸過的魷魚帶脆，有嚼勁，牙齒不好的還不太能多吃。香菇粥雖名為粥，可是比較像是香菇湯泡飯，若是喜歡粥的濃稠入味的，可能就不太能接受。不過老闆娘很客氣，提醒客人如果需要可以加湯，說完後還大大鞠了躬。和菊秋姊步出店時，看到門口有活動式欄杆，可不知假日時會有多少遊客來此嘗鮮。

如果離上課還有一些時間，菊秋姊和我會去喝咖啡。第一週就領我去金城武拍攝廣告的咖啡館「合盛太平」。當然看過金城武的廣告，可是沒注意到他坐著凝視遠方或者書寫的是哪個角落，哪個座位。古老陳舊的日式診所讓平常的咖啡販賣增添懷古浪漫。樓下是營業區，樓上則開放參觀。樓上和式的居家格局，看似隨意擺放的海報、家具，是一種頹廢的修飾，或是讓遊客有種置身文藝的錯覺？

菊秋姊問我是否拍到金城武坐著那張椅子，說老實話，我真的不清楚說的是廣告中哪一個片段。

我們坐的桌子是以前診所的領藥小間，高高的櫃檯上是一條條木頭柱子作為區隔，只露出巴掌臉大小方塊，傳遞一袋袋手折藥粉包。想起小時候多少次在類似的小診所進出，雖是老套，可還是免不了感嘆時光飛逝。

菊秋姊帶我走過「丟丟噹公園」，進去過作家黃春明的咖啡館。沒時間喝咖啡，不過卻訂了他發行的「九彎十八拐」雜誌。喜歡它用的是再生紙印製，不像一般雜誌雖然更薄輕，可是每次為了反光而東挪西移，累！第五十九期的封面是首詩「向日葵」。

一片太陽花

開了一片小太陽

梵谷曬了一個夏天

收割

熱昏了頭

割下一隻耳朵當禮物

送給孤獨

相較於宜蘭，台中與高雄的就複雜些。協會同事凡到這兩個地方出任務，都可以借住姊妹家（感謝她們的慷慨）。住的問題解決，為了節省時間，行的方面當然選擇高鐵。該買什麼時刻的票就有點傷腦筋。台中的課是星期一早上九點，高雄在星期二，因此預備星期日晚上先下台中，星期一再坐兩點多的下高雄。有兩週因為姊妹有事，所以改星期一搭早上七點的班次。不管選擇什麼時段，總會遇到晚餐或者中餐。雖然菊秋姊和我都說在高鐵上買便當隨便吃吃，可是心裡也清楚姊妹們不會對我們放牛吃草。尤其是理事長駕到，也都是多年熟識，怎麼可能會讓我們餓著肚子？

正如我們所想的，每次下了課，不論台中或高雄的姊妹一定拉著菊秋姊說要請吃飯。素什錦麵、素卷餅，常吃的廣式點心，如蝦餃、咸水角、白菜餃、蘿蔔糕、炒公仔麵、干炒豬肉河粉、皮蛋瘦肉粥，還有酸辣麵、天網煎上湯鍋貼、現炸雪衣香蕉捲、乾坤太極露、流沙包。也吃了台中有名的東東芋圓，大啖「白玉燉老鴨」，嚐了網路發燒的王記菜頭粿。台中最後一堂課後，十多人去吃涮涮鍋，都打飽嗝了，還有姊妹說要請吃珍珠奶茶，後來硬是給勸住。

不是說過，跟著理事長騙吃騙喝？

對於這四週的「奔波」，除了姊妹的熱情，特別有感覺的是在高雄借住麗珠姊家的經驗。

要到麗珠姊家，從高鐵左營站出來後，還要轉接台鐵到高雄。我們最常坐到的是到枋寮的區間車。

用力推開沈重的車廂門，狹窄的走道，綠色高背雙人座椅，喚起塵封已久的青澀純樸。要啟程了，火車卻老大不情願的上工，依依呀呀的，拖著腳步，抗議。從地底闖出，午後太陽更顯刺眼，引擎終於卯上了力，或許是和陽光競爭？可惜畢竟有了年紀，再也跑不快，扣咚！扣咚！坐在車廂內彷彿也能感受車輪的奮力。扣咚！扣咚！聽了聽，聽到了心安。

麗珠姊原要我們睡她的房間，我們當然不肯，就說一人一個沙發正好，後來折衷在和式房打地舖。夜裡，原本睡的好好的，卻感覺腿癢癢的。以為是蚊子叮，摸黑找綠油精抹上好幾個疱。總覺得有東西叮，睡不好，轉身看見菊秋姊睡的沈，怕自己翻來覆去的吵了她，乾脆抱著被子、枕頭到客廳睡沙發，結果幾乎一躺下就睡著。第二天醒來，神清氣爽，決定以後就這麼睡。菊秋姊也覺得沙發舒服，從此就兩人各據一個沙發，麗珠姊只是笑，由著我們任性。

第二週的星期一下午，高雄熱烘烘的，我們與麗珠姊三人躲在客廳吹冷氣。不知怎麼開始的，麗珠姊用iPads播放蔣勳主講的「美的沉思」，談的是蘇東坡的詩。我坐在沙發的一端，菊秋姊捲著身子躺著，麗珠姊在另一短沙發上。三人不發一語，聽著蔣勳渾潤的聲音，描繪著蘇東坡的有情。

花褪殘紅青杏小。燕子飛時，綠水人家繞。

枝上柳絮吹又少，天涯何處無芳草。

牆裡秋千牆外道。牆外行人，牆裡佳人笑。

笑漸不聞聲漸悄，多情卻被無情惱。

眼睛閉上，是累了，也是靜了。

菊秋姊信誓旦旦的說明年不會再開課，我大概也沒什麼機會如此中南東部的跑。真的說不上辛苦，但點滴心頭，也是無限回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