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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她每天還是依然故我,時間一到,就不由自主地離開家或診所,彷彿因為白日夢的破滅而心懷羞愧一般,走向距離最近的巴士車站,與其他人拉開一段距離站著--其它人之間也相互空出了一段距離--登上巴士,這一狀態持續了三、四個星期之久。她會走到巴士中段,迷迷糊糊的望著那個等待著她的空座,尋覓著那對老夫婦的身影,他們似乎也在期待著她的出現,他們會懷著淒楚的同謀般情誼,朝她點一下頭。她會坐下,把腦袋倚在車窗上,有時打個盹兒,坐上幾站,或者坐完全程。她事前並不知道自己要在巴士上待多久,而且也做不到提前起身下車,總要等到她感到輕鬆、釋然—往往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理由—的那一刻,彷彿注入到體內的某種針劑失去了藥效,那時她才能下車,繼續一天的生活。」

~摘自「直到大地盡頭」

 

場景是2000年的以色列海法,這樣的提示或許解釋書中人物奧拉搭上巴士的原因。車門打開,付車費,找個位子坐下,這些無足輕重的舉動,在隨時有可能遭遇爆炸攻擊的時間空間裡,卻負上一層危險與不確定。奧拉逃避的,不僅是她內在的衝突,也是外在歷史的包袱。但是,這樣的逃避永遠是不具效力的,因為她只不過拖著包袱,在危險與不確定中轉圈圈罷了。

(台灣和以色列並不能放在天平的兩端,比較哪一個背有更沈重的歷史負擔。可是愈來愈多的包袱,像是用過的二手貨般,擺在路旁等人認領。是大家都學聰明了嗎?還是自己知道沒那力氣?)

「直到大地盡頭」分為上下兩冊,說了好多好多東西。我不善政治,更不能搬弄歷史,只是有時回想到書中內容時,這一段描寫巴士的文字,讓我有點感觸。

說我膚淺吧!以前我坐巴士不是為了逃避,只是背著書包上學去。

高中考上離家有點遠的學校,每天來回都要一個小時左右。早上得起個大早趕公車不說,回家時人擠人的那種狼狽直到好久之後都感到厭惡。印象中每次公車走到中華路,靠近火車站的時候就開始塞車。運氣好,有位子可坐的時候,望向窗外愈來愈暗的天色,只能看著永遠亮麗的霓虹燈提神;眼光不想往車內轉,並不是怕遇見熟人,而是怕看見一張張疲憊的臉龐,每個人伸長手臂,像是從車頂懸掛而下,在每隔一段距離的蒼白車內燈中,讓人想起傳說中的魑魅魍魎;車子走走停停,餓壞了的胃也跟著搖晃,像是一個被蟲蛀空的鐘擺;累了、倦了,慶幸自己個子小,彎著身子趴在前座背面的小把手上,裹在如薄霧般的汗臭中,睡了。

好不容易下車,從公車上帶下來的疲憊鬱悶,恨不得把書包往地上砸。回到家,臉色當然也不會好看,姊妹們躲的我遠遠。或許從那時得到的習慣,家人對我總是帶著小心呵護,而我本身則是對坐公車和上課起了下意識的排斥。

直到去年,一個不算意外的意外才讓我對巴士完全改觀。

那次是我要上陽明山的草山行館。原本想到下了捷運還得坐公車,就有點意興闌珊,可是沒有其他辦法,也只能跟著人排隊。上車後沒什麼位子可選,只能坐在最後一排,比其他位子高上一層,像是兩腳會搆不著,懸空似的搖動。

那天天氣特別冷,又下著雨,天色應該是灰的,可是不知為什麼,即使是隔著一層上了霧氣的車窗玻璃,還是透著亮。濕濕涼涼的空氣,雖然還混著人味,可是入了肺裡還算清爽。

窗子起了霧,只能隔著邊邊角角看街景,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。我曾經走過這些街道嗎?是在夢裡,還是我早已忘卻的記憶中?

好不容易等我坐到窗邊,抹去霧氣,就像擦乾了鏡片般,外頭頓時清明許多。上了陽明山,彎彎曲曲的道路,就像找到記憶的入口,讓好久不見的朋友重新進入眼簾。那裡是曾和朋友共度下午喝咖啡的地方;這裡好像是曾經轉錯彎的路口;原來文化大學在這兒啊!以前去的想是校園的另一邊…。有關這條路上的回憶,就像是再後製過的影片,放在這個叫「巴士」的新的播放器材上,回了魂。

也許是冷冷涼涼的空氣,也許是灰色卻透著亮的天空,也許是記憶,也許只是我老了,那個巴士之旅的意外,意外的驅走了多年我對巴士的嫌棄。

也許真的是因為我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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