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時

水滴在葉上，圓潤惹人愛，但在這時節，若是雨水落在人身，恐怕多添了幾分酸苦。

前幾天和朋友閒聊，提到連假時掃墓的事情。朋友略微疑惑的問：「你還回家掃墓嗎？我自從嫁給我先生後，就沒有再回娘家那邊去掃了！」

我聽了一愣，結結巴巴的不知怎麼接話。

朋友走後，細細思量，慶幸這種女人嫁出去後就和原本家人畫疆界的念頭，從來沒有在心上掠過。

小時候，掃墓祭祖是大事，從好幾天前就開始準備。錫箔紙擺桌上，跟著姊姊學摺元寶，線要對齊，從這裡翻，從那邊回折，然後拉開成元寶形狀。最後這一步要格外小心，力氣使大了，元寶應聲裂開，成了碎銀子，姊妹嘲笑，還擔心祖宗收到不開心。掃墓當天，把一袋袋元寶小心裝好，水果、餅乾也不能少，坐著公車一路轟隆隆的往北投開去。公車老舊開的慢，好不容易可以下車了，且慢喘氣，還有一段山路等著。一路斜坡爬著，就算沒有雨來折磨，也已經是汗水淋漓。

親戚都集合好，連同父執輩的朋友，一個個輪流上香。大人們口中念念有詞，小孩哪懂得如何祝禱，也不過是磕頭插香，有樣學樣，身形對了就看不出心虛。結束後，大夥兒慢慢走下山，隊伍拉的老長。走前頭的伯伯看見公車來了，開始喊啊招手的，後面的老弱婦孺狼狽拔腿跑。上了車，司機先生先別急著開，等數了人頭才行。

到家了，一定是媽媽首先衝進門。拿出前晚做好的炸醬，開始煮起一鍋又一鍋的麵條。老老少少二十幾人擠在十多坪大的房子，把家裡所有能坐的椅子都搬進餐廳，大人們互相推讓著：「來！坐！三哥你先，我這裡有！」，小孩就只有半跪在地上，就著客廳茶几吃。人手一碗炸醬麵，咕嚕咕嚕的趁熱吞下肚，汗水一滴滴的從額頭冒出，沒手擦的窘境，沒一個人倖免。好不容易吃完了，收碗、擦桌子、收椅子、上茶水，又是一陣慌亂之後，媽媽拿出麻將，叔叔一聲吆喝，開戰了！

那個時候的盛況早已不再。房子換大了，親戚卻愈來愈少。老一輩的凋零，我們這一代的分散各地，即便從國外回來掃墓，來去匆匆，也都不再相約了。

今年？時間充裕，約了三號上山。開車上去，一路也都順暢。媽媽專程買了特別的點心，漂亮整齊的擺在桌上。大嫂站在一旁不語，默然的看著媽媽確定牌位設立，在登記簿上簽名。

上香，心裡卻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幸好那天沒下雨。